馬駿在街邊賣自己手編的造型氣球,他的右腿燙傷了,一條褲腿擼至膝蓋處
天冷了,馬駿減少室外活動,在某大樓拐角處坐著睡覺 在北京方莊市場門口、方莊橋東的人行天橋上或者麥哆KTV門口,總能見到一個看似流浪漢的青年:他蓬頭垢面、佝僂著背,背一個雙肩包。有的時候他賣造型氣球,編氣球時雙手特別靈巧;有時他賣玫瑰花,推銷起來嘴挺甜,還常冒出個把高大上名詞兒;最特別的是,有時他杵在那里,像截木樁子,半天一動不動。 兩月前,他的腿燙傷了,一條褲腿擼至膝蓋處,血肉模糊的膝蓋裸露在外。他身前擺了一個乞討紙箱,方莊市場管理人員還給了他一把椅子,讓他坐著乞討。來來往往的方莊人早都熟悉了這張面孔,只是鮮有人會駐足,打聽他的名字及過往。 他叫馬駿,36歲,一名自稱有行為障礙的北大肄業(yè)生,成為“期貨輸家”后人生陡變。
名校肄業(yè)生流落街頭 馬駿說他的腿傷是與一名打開水的人相撞后,被開水燙傷的。后因腿傷走路不利落,上樓時不慎摔倒又傷及了胳膊,便靠乞討度日。他說這些時一直低著頭,不看任何人。 在馬駿的自我講述中,他是北京人,??飘厴I(yè)于北京化工大學人物形象設計專業(yè),本科就讀北京大學學心理學,后因病退學。無人照顧后流浪街頭,靠賣氣球和玫瑰維持生計。 他說自幼父母離異,跟著爺爺奶奶長大,“我爸媽早就不要我了,爺爺去世后,姑姑還把我趕出了家門,占了我爺爺?shù)姆孔?,現(xiàn)在只能睡大街上了……” 記者很好奇,“北京這么多假乞丐,在這里乞討能夠生活嗎?” 馬駿抬起頭:“我就知道有一部分人不相信我。大數(shù)據(jù)里講過,你知道貝葉斯定理嗎?每天有若干人看到你,其中一定有變量,我每天能接受三個人的捐助就能吃飽,這叫概率推理。概率推理也是心理學的研究對象?!?/span> 馬駿稱,他在北大讀書期間患上了行為障礙,“經(jīng)常會站立不動,不吃不喝,一開始是站立幾個小時,再后來是一整天,像木頭一樣。不是身體僵硬不能動,而是不敢動,感覺面前是一個懸崖,我每天站在懸崖邊上害怕邁出那一步?!?/span> 去年11月,記者跟了馬駿18天,他每天都“發(fā)病”——頭跟身體呈90度站著,一上午一動不動,到中午,他會再換地方接著站。隨著天氣日益變冷,馬駿不再一動不動地站著,而是找個暖和地方待著。 每次問及病歷及用藥情況,馬駿總有理由搪塞:比如病歷在某醫(yī)院,他不知道醫(yī)生的姓名,也沒有聯(lián)系方式;比如精神科的醫(yī)生不能接受采訪。 去年12月底,記者接到馬駿打來的電話,稱自己明天將要去醫(yī)院看病,身上沒錢了,想借200元錢用來買藥。 記者提出第二天陪同他一起去醫(yī)院,馬駿沉默片刻,同意了。第二天,他“失聯(lián)”了,電話不接。 “馬駿是個好學、內向的學生?!北本┐髮W2011級心理系班主任韓穎證實。 通過馬駿身份證號可以查到,他于2011年進入北大心理系學習?!爸袊叩冉逃龑W生信息網(wǎng)”(簡稱“學信網(wǎng)”)上的“電子學籍檔案”注明:馬駿,1999級北京化工大學人物形象設計專業(yè)全日制專科生。2011級北京大學心理學專業(yè)本科,學籍狀態(tài)標注“退學”。
受傷后乞討拒絕去救助站 馬駿說,他曾在雙安商場賣過“安娜蘇”化妝品。已經(jīng)退休的雙安商場化妝品區(qū)前領班娟姐,對馬駿有些印象。“雙安商場柜臺調整,安娜蘇撤柜有五六年了?!本杲慊貞浧穑R駿曾是安娜蘇專柜的售貨員。她用三個詞形容馬駿:聰明、聽話、會說話。 方莊市場鮮花攤位老板朱紅霞待人熱情,馬駿隔三岔五來這里買花,每次買7朵,有幾次賒賬都如期奉還。“這個人信譽還挺好的,”朱紅霞眼里的馬駿“挺聰明的,說話嘴特甜,除了總低著頭走路外,沒覺得他是個病人”。 在方莊橋上賣雜貨的小伙子與馬駿成了“同事”,他大致描述了馬駿的作息時間表:早7點在方莊橋上賣氣球,生意做到下午5點,然后去方莊市場批發(fā)鮮花,從傍晚到第二天凌晨4點左右,他在方莊橋對面的麥哆KTV門口賣花,玫瑰賣20元一朵。凌晨4點至7點是他的睡覺時間,棲身地點是電話亭、麥當勞店、24小時營業(yè)的KTV走廊。賣雜貨的小伙子特別提到馬駿的睡姿:“他坐著靠墻睡?!?/span> 去年10月14日,方莊地區(qū)辦事處接到市長熱線12345打來的電話,稱方莊市場門口有人乞討。 方莊地區(qū)辦事處工作人員幾經(jīng)周折聯(lián)系上馬駿母親,問其是否到現(xiàn)場接兒子去看病,電話那頭傳來“我不想見他”的聲音,一字一頓,語速很慢,語氣淡定。 經(jīng)調查,生于1981年5月16日的馬駿戶籍所在地為:北京市海淀區(qū)大有北里。馬駿隨即被民警帶到海淀區(qū)民政局救助站,救助站工作人員帶他前往醫(yī)院治療腿傷及手臂骨折。 然而,幾天之后馬駿又出現(xiàn)在了方莊。他表示不愿去救助站,理由是“不讓我做生意?!?/span> 方莊辦事處民政科工作人員表示,“馬駿行為暫時無法定性,按規(guī)定流浪乞討人員可以申請原籍救助站救助,也可申請城鎮(zhèn)最低生活保障,目前民政部門本著‘應保盡保’原則對貧困人員給予最低生活保障補貼?!?/span> 方莊民政科給了馬駿一件大衣、一件羽絨服、一雙鞋和一個雙肩背包。
為他“補窟窿”母親曾賣房 馬駿的姑姑馬小平是中央黨校的一名退休職工。在她的講述里,記者看到另一個版本的“馬駿”。 馬駿自幼父母離異,父親隨即去了四川再次成家,將正在上小學的馬駿交給爺爺奶奶照顧,雖說生活并不富裕不過也算衣食無憂。馬駿從小性格內向但也算乖巧懂事。自上大學起,他便離開了爺爺奶奶,與同齡的堂弟馬榮住在一起。馬駿??飘厴I(yè)后找到了一份穩(wěn)定的工作,“他在雙安商場賣‘安娜蘇’,都做到店長級別了”。馬小平回憶道,2011年馬駿和堂弟馬榮都決定去考本科,馬駿選了心理學。 “2012年年底,馬駿說自己銀行卡透支了5000塊錢,還不上,向我借錢。從這之后的幾個月里,馬駿陸陸續(xù)續(xù)借了5次,有欠條的就有6.9萬元,加上向我兒子借的錢,差不多有10萬左右吧。”馬小平邊說邊拿出了借據(jù),上面有馬駿的簽名。最近一次的借據(jù)時間是2013年5月,金額2500元。馬小平回憶,侄子每次借錢都會附帶這句:“別問,知道得越少你越安全,他們要我的命!” 馬小平從兒子處得知,馬駿在做期貨。 2013年底,馬駿第N次跟姑姑借錢。此次借錢跟以往不同,不是千八百,而是要借20萬元。馬駿告訴姑姑,自己賭期貨賠了,借了高利貸,一共欠下40萬元,希望姑姑幫忙,并稱自己愿意放棄爺爺奶奶的遺產(chǎn)。 馬小平隨即給馬駿的媽媽打電話詢問情況,對方懇請幫幫馬駿,并稱自己為了給馬駿“補窟窿”,把房子都賣了,當時正在做房產(chǎn)評估。 根據(jù)馬小平提供的電話,記者聯(lián)系了馬駿媽媽侯女士。侯女士只說:“我每個月都給他錢讓他租房。我現(xiàn)在不想提他,也沒有精力照顧他。”隨即掛掉電話,此后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狀態(tài)。 馬駿父親馬小彬從四川返京后,與馬小平一同住在馬駿爺爺留下來的房子里。馬小彬稱剛與第二任妻子離婚,凈身出戶回到北京,現(xiàn)靠養(yǎng)老金維持生活,無力照顧馬駿。“前幾日見過馬駿,他說在一家公司上班,身體挺好,沒什么問題,我不知道他生病了?!瘪R小彬說。 采訪結束時馬小平特意囑咐一句:“我們只能寄希望組織挽救馬駿了。如果組織出面,讓馬駿的錢別再用到歪道上,他能夠好好生活的話,我們還愿意出錢幫他,畢竟我是看著他長大的?!?/span>
“賠幾百萬”仍癡迷 期貨輸家吐真言 去年12月23日,北京大風。記者在方莊市場二樓拐角處找到了坐著睡覺的馬駿?!白罱杏X很累,天冷了,懶得出去站著?!瘪R駿雙眼半睜,睡意蒙眬。 未交談幾句,馬駿面露驚訝:“沒想到你了解了這么多。其實我并不想隱瞞什么,只是你上次沒問?!?/span> “2008年,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接觸到外匯期貨,后來進了外匯期貨培訓班,學會基本操作后,投了一部分錢嘗試著做。第一次只是100美元,做空了就再投100美元,一點點就做大了?!瘪R駿低著頭,手里摩擦著手機后殼。 期貨投資分貴重金屬、畜牧產(chǎn)品、燃油等不同種類,馬駿做的是外匯期貨,主做美元對歐元?!?012年,期貨越做越大,我需要時刻關注動態(tài),所以作息要跟歐美時間同步。我白天上班,晚上還要看盤,感到吃不消了,就辭了工作,專心在家做期貨。很多人把做期貨投資叫‘賭期貨’,那是外行人的稱呼。我做的是1:100賠率的外匯期貨,依據(jù)杠桿原理買進賣出,可以做漲也可以做跌,因為外匯期貨是小數(shù)點后四五位的變化,如果沒有杠桿原理,資金量小的話玩不轉的。期貨市場很難預測,一定要很深入地研究,想盈利一兩次容易,想長久盈利就難了?!?/span> 馬駿接著滔滔不絕地說起預測期貨的比爾·威廉姆指標和博爾理論…… “我知道跟你講這個你也不懂,我現(xiàn)在從網(wǎng)站、新聞等渠道關注美元對歐元的匯率變化,只要關于匯率方面的內容我都看。我在北大旁聽的都是金融學,學心理學也是為了做期貨,因為所有的交易都是人在做,心理學是一門研究普遍心理現(xiàn)象的科學……” 記者打斷他:“一共賠了多少?” “幾百萬吧,借了高利貸。我媽的房子賣了300萬,給我補窟窿了,現(xiàn)在還欠十幾萬。每個月要還兩三萬,我媽每個月給我打9000元,我自己再掙點。” “你媽媽給你這么多錢你現(xiàn)在怎么還過成了這樣?”圍觀的方莊市場工作人員開口了。 馬駿苦笑:“都還債了,命重要。”他敘述時,語調一直低沉平緩,但當圍觀人群對“賠了幾百萬元”表示驚訝時,馬駿突然情緒激動,提高了嗓門。 “可能對于現(xiàn)在的我,對于這里的小商戶們來說,幾百萬是一個天文數(shù)字,但對于期貨市場,幾百萬真的太少了?!豆Ψ蜃闱颉防镉芯渑_詞:‘我分分鐘幾百萬幾千萬的生意,會跟你去踢球?’其實在期貨市場,分分鐘幾百萬幾千萬的交易很常見,只要做期貨,錢就不是錢,就是幾個數(shù)字加幾個零而已?!?/span> “債還完了,將來有什么打算?” “我想開個店賣化妝品,實體店也好,網(wǎng)店也好?!?/span> “還做期貨嗎?” “做!我愛好這個!我會有更嚴格的風控?!瘪R駿起身望了望窗外,回答沒有絲毫猶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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